《左传》隐公元年节选
众所周知《春秋》有三传,而《春秋左氏传》比起《公羊》和《谷梁》更具有历史性和可读性。本文的《左传》节选,而是选择有意思、值得阐发的或者公认的名段把它当作史料来解析,而不是一篇文言文课文,继续秉持传统不做深度、过度解读。
翻译是必要的,知识点、个别词语还是要“掰开揉碎”解释。就个别问题做阐发,深入讲解不限于先秦,不限于中国史,而是古今中外,只要沾边皆可以说,但要保证围绕到《左传》这条主线上。(再次说明一下,参考《左传》为了方便编排,本文节选其中重点段落来进行解析。)
正文如下:
【经】元年春王正月。
译:鲁隐公元年周历正月。
【传】元年春王周正月。不书即位,摄也。
译:元年春周历正月。《春秋》没有记载鲁隐公即位,因为他只是代理国政。
关于左传纪年的问题:
《左传》中纪年有两种形式。一是用鲁国纪年,如:三月,九月,冬十二月等等。我们的处理方式是:鲁某公某年+某月。另一种是周王室纪年,这个时候会特别说明,如,王正月。处理时如果要知道具体是哪个王,还需要单独去查。这句话中的王正月,对应的是鲁隐公元年正月,根据查找对应的是周平王49年,西元前772年。
关于正月的问题:
夏、商、周、秦、汉的正月其实是一直在变化的。
《春秋》、《左传》在纪月的时候,必须在每个季节开始的时候标出春、夏、秋、冬四时,即使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可记载的,也要标出。
夏朝,正月建寅,正月是寅月,即夏历的一月;商朝,正月建丑,正月是丑月,即夏历的十二月;周朝,正月建子,正月是子月,即夏历的十一月;秦朝,正月建亥,正月是亥月,即夏历的十月;西汉(武帝前),延续秦朝的历法,正月建亥,即正月是夏历的十月;西汉(武帝后),改用夏朝的历法,正月建寅,即正月是夏历的一月。前104年,汉武帝下令颁布施行新的历法,即《汉历》,又称为《太初历》,以夏正月为岁首。西汉改用夏历之后,后面的朝代尽皆采用,一直延续至今。
周历以建子之月(今农历十一月)为正月,并以正月为春。但是《春秋》之四时与实际的天气变化不相符合。所以周所谓的春天实际上是今天的冬天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记载说“行夏之时。”夏以建寅之月(今农历正月)为正月,则其春正今之春,这是符合实际和农业生产的,所以周朝时民间用的四时没有根据官宣而改动。
鲁隐公是鲁惠公的儿子,但不是嫡子。公元前723年鲁惠公死后,正妻仲子所生的鲁桓公年纪尚小,所以由鲁隐公摄政。这才有了所谓的“不书即位,摄也。”后来隐公被桓公所杀。
三月,公及邾仪父盟于蔑——邾子克也。未王命,故不书爵。曰“仪父”,贵之也。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,故为蔑之盟。
译:三月,隐公和邾仪父在蔑地会盟——邾仪父就是邾子克。由于邾子还没有正式受周王室册封,所以《春秋》没有记载他的爵位。称他为“仪父”,是尊重他。隐公代行国政而想要和邾国友好,所以在蔑地举行了盟会。
这句话中可知邾国、鲁国的附庸,因为它没有被册封,也没有爵位。但又说“邾子”,称其为“仪父”是为了对他表示尊重。鲁国与它结盟可能是隐公刚刚继位,要稳定周边的大小国家而采取的措施。
邾国,是子爵国,史称邾子国,周代东方著名方国之一,是鲁国的一个附属国。邾国的国君为曹姓、子爵。地理位置约在今山东省邹城市境内。相传黄帝之孙颛顼的后裔陆终娶于鬼方氏妹,生有6子,第5子名曹安,为曹姓之祖。周武王灭商之后,封曹安后人挟于邾,为邾国开国君主。
初,郑武公娶于申,曰武姜,生庄公及共叔段。庄公寤生,惊姜氏,故名曰“寤生”,遂恶之。爱共叔段,欲立之。亟请于武公,公弗许。
译:当初,郑武公娶了申国的女子,后被称为武姜。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。庄公出生时难产,使姜氏受了惊吓,所以取名为“寤生”,姜氏因此讨厌他。姜氏喜欢共叔段,想立他为太子。她多次向武公请求,武公没答应。
郑国是周末分封的诸侯,初代国君是周宣王的弟弟姬友,也就是郑桓公。最初的封地在陕西省华阴市境内,周王室日益衰微,郑桓公认为周朝存在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了,于是在公元前769年将国家迁到新郑,就是现在的郑州市新郑,到了战国时期这里又是韩国的都城。
关于申国的问题比较复杂,根据文献和考古佐证,在先秦历史上有过三个申国。
西申国,指西周初年受封的姜姓诸侯国,为伯国。周初时分封的,位于宗周以内王城的西边,一说其地在今陕西省眉县东北;因位于宗周以西,故别称为“西申”。后申侯之女成为周平王之母。这个申国就是引犬戎灭西周的那个申国。
南申国,周宣王妻舅(西申国公子诚)被封于河南省南阳谢邑,封伯爵,公元前688年,被楚文王所灭。这个申国就是“郑武公娶于申”的申国。
东申国,在河南省信阳市,楚国的附庸国。
武姜是郑庄公的母亲,郑武公的妻子。关于先秦诸侯之女的名字有以下几种组合方式:
春秋时代,诸侯之女生下三个月才起名。出嫁之后,就不能再叫名字了。称谓有以下几种:由排行+母家姓组成,如“孟子”,孟是排行(孟、仲、叔、季),宋国子姓,所以称“孟子”;以本国国名+姓,如齐姜;丈夫国名+姓;丈夫谥号+姓,如庄姜;夫家之氏+母家之姓上,如栾祁;另加谥号于姓上,如声子、厉妫等。周王之女则称为王姬。
寤生就是难产。郑庄公的名字就叫姬寤生。他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个霸主,号称春秋小霸,这个我们以后再说。
及庄公即位,为之请制。公曰:“制,岩邑也,虢叔死焉。佗邑唯命。”请京,使居之,谓之京城大叔。
译:到了庄公即位,姜氏为共叔段请求制这个地方作为封地。庄公说:“制,可是个险要的地方,虢叔就死在那里。其他的地方任他挑选吧。”姜氏就替他请求京地,并让共叔段住在那里,大家都称他“京城太叔”。
这段话里的“制”是个名词,确切的说是个地名,又名虎牢关,在今河南荥阳。
京城也不是后来京城的含义,而是指今河南荥阳东南的地方。
关于“虢国”的问题比申国还复杂,这个在此就不说了,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。
祭仲曰:“都,城过百雉,国之害也。先王之制:大都,不过参国之一;中,五之一;小,九之一。今京不度,非制也,君将不堪。”公曰:“姜氏欲之,焉辟害?”对曰:“姜氏何厌之有?不如早为之所,无使滋蔓。蔓,难图也。蔓草犹不可除,况君之宠弟乎?”公曰:“多行不义,必自毙,子姑待之。”
译:祭仲对庄公说:“都城的城墙周围超过三百丈,就会成为国家的危害。先王的制度:大的都城,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;中等的,不超过五分之一;小的,不超过九分之一。现在京地的城墙不符合规定,不是祖制所允许的,国君将来会难以忍受。”庄公说:“姜氏要这样,又哪能避免祸害呢?”祭仲回答说:“姜氏什么时候会满足啊?不如早点处置他,免得其贪欲蔓延滋长。一旦蔓延,就难以对付了。蔓延的野草尚且难以除掉,何况是国君您宠爱的弟弟呢?”庄公说:“多行不义之事,必定要失败。你且等着瞧吧。”
著名成语“都行不义必自毙”出自于此。这反映了至少在春秋早期还是儒家思想为主流的年代。也反映了《左传》是正统儒家经典,体现着儒家的思想和传承。
祭(音“债”)仲,祭足(?—公元前682年),姬姓,祭氏,字仲,郑国祭邑(今河南郑州市郑东新区)人,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、谋略家。郑庄公在位,出任卿大夫,深受宠信。郑庄公逝世后,先后扶立郑庄公的四个儿子为国君(即郑昭公、郑厉公、郑子亹和郑子婴),掌管郑国政权数十年,对郑国内部政变频繁负责。郑子婴十二年(公元前682年),祭仲去世。
先秦时代的城市规模是被严格限制的。都指的是都邑。城指的是城墙。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。按照古制侯伯爵位诸侯的城方五里,每面长九百丈,即三百雉。此后在国内建大的都城,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;中等的,不超过五分之一;小的,不超过九分之一。
既而大叔命西鄙、北鄙贰于己。公子吕曰:“国不堪贰,君将若之何?欲与大叔,臣请事之;若弗与,则请除之。无生民心。”公曰:“无庸,将自及。”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,至于廪延。子封曰:“可矣,厚将得众。”公曰:“不义不暱,厚将崩。”
译: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公既听庄公的命令,又听自己的命令。公子吕说:“国家不能忍受这种两面听命的情况,您打算怎么办?您要把君位让给太叔,下臣就去事奉他;如果不给,那就请除掉他。不要让老百姓产生其他想法。”庄公说:“用不着,他会自食其果的。”太叔又收取原来两属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封邑,并扩大到廪延地方。子封说:“可以动手了,他势力一大将会争得民心。”庄公说:“没有正义就不能号召人,势力大了,反而会崩溃。”
公子吕:姓姬名吕,字子封,郑武公之弟。帮助郑庄公消灭了共叔段。
廪延,地名,在河南省延津县北。
大叔完、聚,缮甲、兵,具卒、乘,将袭郑,夫人将启之。公闻其期,曰:“可矣!”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。京叛大叔段。段入于鄢,公伐诸鄢。五月辛丑,大叔出奔共。
译:太叔修理城郭,储备粮草,补充武器装备,充实步兵车兵,准备袭击郑国都城,姜氏则打算作为内应打开城门。庄公听到太叔起兵的日期,说:“可以了!”就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进攻京城。京城的人叛离太叔。太叔逃到鄢地,庄公又赶到鄢地进攻他。五月二十三日,太叔又逃到共国。
这里的“完”是修理城郭的意思。子封就是上一段提到的公子吕,他们是同一个人。
古代有两个共国,商代共国和周代共国,地址不同。商代共国故址在今甘肃省泾川县,后为周文王所灭;西周封王室成员共伯于共国(今河南辉县),伯爵。春秋时,共国被卫国所灭。
书曰:“郑伯克段于鄢。”段不弟,故不言弟;如二君,故曰克;称郑伯,讥失教也;谓之郑志。不言出奔,难之也。
译:《春秋》说:“郑伯克段于鄢。”太叔所作所为不像兄弟,所以不说“弟”字;兄弟相争,好像两个国君打仗一样,所以用个“克”字;把庄公称为“郑伯”是讥刺他没有尽教诲之责;《春秋》这样记载就表明了庄公的本来的意思。不说“出奔”,是因为史官下笔有困难。
太叔段和郑庄公之间反叛和评判的事到此就结束了,这是《春秋》对这件事的评价。在正统儒家看来,这次事件的双方都存在过失,所以在用词方面非常考究。《春秋》微言大义,在很小的细节,文字上体现出强烈的感情倾向和主张。
郑志意思是:郑庄公的意志,在这里指这场纵容叔段并将其除之的阴谋。
不言出奔,难之也:“出奔”是有罪而出逃,叔段出奔共国,他是有罪,但他的罪过是庄公有意养成的,所以庄公也有罪,如果说“出奔”就意味着把罪过推到的叔段一个人头上,所以不说“出奔”。这是史官下笔为难之处。
反叛和平叛的是说完了,再说说窜都共叔段叛乱的武姜。
遂置姜氏于城颍,而誓之曰: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。”既而悔之。颍考叔为颍谷封人,闻之,有献于公。公赐之食,食舍肉。公问之,对曰:“小人有母,皆尝小人之食矣,未尝君之羹,请以遗之。”公曰:“尔有母遗,繄我独无!”颍考叔曰:“敢问何谓也?”公语之故,且告之悔。对曰:“君何患焉?若阙地及泉,隧而相见,其谁曰不然?”公从之。公入而赋:“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!”姜出而赋:“大隧之外,其乐也洩洩!”遂为母子如初。
译:郑庄公就把姜氏安置在城颍地方,发誓说:“不到黄泉,不再相见。”不久以后又后悔起来。当时颍考叔在颍谷做边疆护卫长官,听到这件事,就献给庄公一些东西。庄公赏赐他食物,在吃的时候,他把肉留下不吃。庄公问他为什么,他说:“我有母亲,我孝敬她的食物她都已尝过了,就是没有尝过您的肉汤,请让我带给她吃。”庄公说:“你有母亲可送,唉!我却没有!”颍考叔说:“请问这是什么意思?”庄公就对他说明了原因,并且告诉他自己很后悔。颍考叔回答说:“您有什么可忧虑的呢?如果挖地见到了泉水,开一条隧道在里面相见,谁又会说不对呢?”郑庄公听了颍考叔的意见。庄公进了隧道,赋诗说:“在大隧中相见,多么快乐啊!”姜氏走出隧道,赋诗说:“走出大隧外,多么舒畅啊。”于是母子关系恢复,和从前一样。
这一段就是著名的郑庄公黄泉见母事件。
古邑名,春秋郑地,在今河南省襄城县东北。
颍考叔:郑国大夫,执掌颍谷(今河南登封西),为人正直无私,素有孝友之誉。在郑庄公对其母亲武姜发出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”的誓言后,孝子颍考叔建议挖一个隧道,取名“黄泉”, 安排郑庄公与武姜在“黄泉”见面, 这就是后世闻名的“黄泉见母”,后因郑庄公将鲁国战车赐予颖考叔,引发公孙子都的不满,想要报复。于是,在郑庄公攻打许国的过程中,被公孙子都暗箭射杀,成语“暗箭伤人”由此而来。
君子曰:“颍考叔,纯孝也,爱其母,施及庄公。《诗》曰:‘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’其是之谓乎!”
君子说:“颍考叔可算是真正的孝子,爱他的母亲,扩大影响到庄公。《诗经》说:‘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,永远可以影响到你的同类。’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吧!”
以君子曰开头的话,在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及先秦诸子的文章中非常常见,有的是作者自己的观点,有的是作者采用别人的观点。
秋七月,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、仲子之赗。缓,且子氏未薨,故名。天子七月而葬,同轨毕至;诸侯五月,同盟至;大夫三月,同位至;士逾月,外姻至。赠死不及尸,吊生不及哀,豫凶事,非礼也。
译:秋七月,周平王派遣宰咺来赠送鲁惠公和仲子的丧仪。惠公已经下葬,这是迟了,而仲子还没有死,所以《春秋》直接写了宰咺的名字。天子死后历七个月下葬,诸侯全部参加葬礼;诸侯历五个月下葬,同盟的诸侯参加葬礼;大夫历三个月下葬,官位相同的参加葬礼;士一个月以后下葬,亲戚参加葬礼。向死者赠送东西没有赶上下葬,向生者吊丧没有赶上举哀的时间,人没有死而预先赠送有关丧事的东西,这都不合于礼。
《左传》中有大量关于周礼操作的记载。这一条就是周礼实际操作中的一个事件。
天王指周平王。宰是官名,这个宰名字叫咺(音“轩”)
归(通“馈”)是赠送的意思。赗(音“奉”)意思是助丧用的车马束帛等财物。
由此可知诸侯国君薨了以后,周天子要派高级官吏去馈赠助丧用的车马束帛等财物。
对于传的解释可以看出各级贵族死后停灵几天,有什么人来吊丧。这也是周礼的具体体现。
鲁隐公元年这件事还有后续:
郑共叔之乱,公孙滑出奔卫。卫人为之伐郑,取廪延。郑人以王师、虢师伐卫南鄙。请师于邾。邾子使私于公子豫。豫请往,公弗许,遂行,及邾人、郑人盟于翼。不书,非公命也。
译:郑国共叔段叛乱,段的儿子公孙滑逃到卫国。卫国人替他进攻郑国,占领了廪延。郑国人率领周天子的军队、虢国的军队进攻卫国南部边境,同时又请求邾国出兵。邾子派人私下和公子豫商量,公子豫请求出兵援救,隐公不允许,公子豫就自己去了,和邾国、郑国在翼地会盟。《春秋》不加记载,因为不是出于隐公的命令。
左传郑庄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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